爹和后娘预计等我一来癸水,就想办法,让我去王员外面前露露脸,王员外相中了最好,相不中再说。
至于我,我并不喜欢老大爷王员外。
他的年纪比我爹都大。
倘若一定要嫁人的话,我想嫁同我一起长大的秋生哥。
秋生哥他娘是卖凉茶的,摊子支在我娘边上,他爹死得早,全靠他娘拉扯大。秋生哥生有喘疾,不像我那些弟弟那样闹腾,也不像与他同龄的男子那样粗莽,他是十分安静的一个人。
我后娘一直看不上他,背地里嫌他怯懦。
明面上,我不敢反驳后娘,背地里,我总觉得,这个世界上,有人胆大,就要有人怯懦。怯懦又怎么样呢,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,叫他吃饭他就吃饭,叫他喝水他就喝水,以后想必也不会像村里的男人,因为喝了酒水就要打娘子,嫁给他,放心得很。
秋生哥倒是不卖凉茶,他同村里的老人学手艺,预备做个木匠。我见过他做的桌椅,平平整整,没有一点毛刺。
那时候我夜里做梦,梦见的也是秋生哥。
我梦见他成了方圆百里最有名的木匠,提着两只大雁,风风光光到我家提亲。
我在梦里祈求,希望爹和后娘娘看在秋生哥闯出名堂的份儿上,把我嫁给他,不要去王员外家做什么劳什子小妾。
后来想想,当初我真是想得太多。
无论王员外,还是秋生哥,都算好路,哪里容我挑挑拣拣。
我遇见的,是第三条路,一条世上女子谁也不想遇见的路。
我那个最小的弟弟,吃坏东西,犯了痢疾。
病来得凶,幺弟几天就瘦了一圈。
偏这时,阿爹夜里去请郎中,山路湿滑,阿爹摔断了腿。
这个家里,幺弟是必须要救的,没有阿爹也是不成的。
救命急着要钱。
钱从哪里来?
我含泪同人牙子走的那天遇见了秋生哥,他坐在他家门前,正在削一根竹子。
他抬起头,同我对视一眼,又慌乱地错开眼去。
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。
今夜这个梦里,我久违地梦见他。
他仍旧在削竹子,不敢看我一眼。
人海茫茫,一别不知何时再聚。最后一眼,他不敢看我。
看我一眼能怎样呢,我不会求他散尽家财买下我的,我只不过想同他好好道个别罢了。
后娘说得对,他是怯懦。
怯懦过头了。